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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大梁最尊贵的镇国公主,却跪在权臣谢珩的书房外。

为救心上人沈将军,我亲手奉上毒酒送他入狱。

暴雨中谢珩捏起我的下巴:“殿下想救人?”

他染血的指尖划过我颤抖的唇:“那就怀上我的孩子。”

我咬牙应下,十年无性的婚姻终于被他撕碎。

当太医宣布我有孕那日,我抚着小腹微笑。

终于可以杀了这个毁我一生的男人。

老院判却突然跪地磕头:“殿下,相爷十年前就已绝嗣。”

他颤巍巍指向我喝剩的药渣——

“您喝的避子汤,和相爷每日服用的,是同一味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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暴雨倾盆,像是九天银河决了口,兜头泼向这人间帝阙。冰冷的雨点砸在琉璃瓦上,炸开一片片迷蒙的水雾,又顺着重重檐角汇成粗大的水柱,狠狠砸在殿前冰冷的金砖地上。水花四溅,濡湿了跪在书房外丹墀上那个单薄的身影。

萧令瑶跪在冰冷的雨水中,身上的织金鸾凤宫装早已被雨水浸透,沉重地贴在身上,勾勒出僵硬的线条。雨水顺着她乌黑鬓角滚落,流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,最后从下颌滴落,混入脚下深色的水洼里。她微微垂着头,纤长的眼睫挂着水珠,每一次颤动都显得分外沉重,却固执地不肯让视线离开那两扇紧闭的紫檀木门。

门内,灯火通明。

隐隐的,有笔锋划过上好宣纸的沙沙声传出,平稳,规律,不疾不徐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从容。那是谢珩在批阅奏折。这声音,像冰冷的针,一下下刺在萧令瑶紧绷的神经上。

她为大梁尊贵的镇国长公主,皇帝的亲姐,曾执掌半壁江山,一言可定朝野风云。何曾想过,有朝一日,会以如此卑微屈辱的姿态,跪在权臣谢珩的书房门外,任这瓢泼大雨浇透一身傲骨,只为求他一线生路?

为沈翊。

这个名字像淬了火的烙铁,烫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。那个英姿勃发的将军,她藏在心底十年、照亮她晦暗宫廷生涯的一束光,此刻正因她亲手奉上的一杯“御赐”毒酒,深陷诏狱,生死一线。那杯酒,是谢珩递给她的,带着他惯有的、掌控一切的微笑。她接了,为了沈翊在边关的安危,为了他不被构陷成叛国罪诛灭九族,她亲手将毒酒,送到了她最不愿伤害的人面前。

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指甲陷进肉里,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只有冰冷的雨水,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,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。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,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,尝到了淡淡的腥甜。

时间在暴雨的喧嚣和门内那规律的沙沙声中,缓慢得如同凝固的琥珀。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那磨人的书写声终于停了。

门“吱呀”一声,被人从里面拉开。

昏黄的烛光倾泻而出,在地面湿漉漉的金砖上投下一道温暖的光带,堪堪停在萧令瑶跪着的裙裾前寸许之地,泾渭分明。一股干燥温暖的、混合着上好沉水香和墨锭清冽气息的味道,强势地冲散了雨水的湿冷腥气,扑面而来。

萧令瑶猛地抬起眼。

门内站着的人,一身玄色常服,身姿挺拔如崖岸青松。谢珩。他手里还随意捏着一本刚批阅完的奏折,目光淡淡地投下来,落在她狼狈不堪的身上。

那目光,平静无波,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,又像在审视一件刚落入陷阱、徒劳挣扎的猎物。没有惊讶,没有怜悯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。

他抬步,从容地跨过门槛,走进了这片肆虐的雨幕。

昂贵的玄色锦靴踏碎了地上的积水,一步步,稳稳地停在萧令瑶面前。雨水立刻打湿了他肩头的衣料,晕开深色的痕迹,他却浑然不觉。

萧令瑶被迫仰起头,雨水立刻模糊了她的视线,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、带着无形压迫感的轮廓。

一只修长、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,带着书墨的清冷气息。微凉的指尖,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,捏住了她冰凉湿透的下颌,迫使她将脸抬得更高,彻底暴露在他俯视的目光之下。

“殿下,”谢珩的声音不高,却奇异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,清晰地钻进萧令瑶的耳朵里,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,“跪在这里,是想求臣?”

他的指尖很稳,力道却不容置疑。萧令瑶被迫对上他的眼睛。那双眼睛,在檐下灯笼和室内烛火交织的光线下,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渊,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——湿透的鬓发贴在脸颊,雨水顺着苍白的肌肤滑落,眼中交织着屈辱、绝望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。

下颌被他捏得生疼,萧令瑶喉咙发紧,几乎发不出声音,只能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:“……沈翊。”

捏着她下颌的手指,似乎不经意地,加重了一丝力道。谢珩的唇角,缓缓勾起一个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,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和掌控一切的冷酷。

“哦?”他拖长了尾音,带着一丝玩味,“为了那个……沈将军?”

他的目光在她被雨水冲刷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缓缓巡梭,像在欣赏一件被雨水打湿的脆弱瓷器,带着一种残忍的审视。然后,他的视线,落在了她紧抿的、微微颤抖的唇瓣上。

那捏着她下颌的拇指,忽然动了。

带着薄茧的指腹,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,抚过她冰冷柔软的唇瓣。动作轻柔,却又像刀锋刮过皮肤,留下无形的灼痛。

萧令瑶的身体瞬间绷紧,如同拉满的弓弦,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抗拒这羞辱的触碰。她想偏开头,想狠狠拍开他的手,想厉声斥责他的放肆僭越!但沈翊在诏狱中可能遭遇的一切,像冰冷的铁链,死死锁住了她所有的反抗。她只能僵直地跪在那里,承受着这凌迟般的触碰,屈辱的火焰在胸腔里疯狂燃烧,几乎要将她焚毁。

谢珩的手指,在抚过她唇瓣时,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。萧令瑶这才看清,他食指的指腹上,竟沾着一抹刺眼的、尚未干涸的暗红。

血?谁的血?

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随即被巨大的羞辱和恐惧淹没。那抹刺目的红,在他冷玉般的指尖上,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悸的妖异。

拇指沾染着那抹暗红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,再次重重地碾过她柔软的唇瓣,留下了一道清晰的、暧昧的红色印记。

“殿下想救人?”谢珩的声音低沉下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窒息的韵律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萧令瑶的心上,“倒也不是……全无办法。”

萧令瑶的心脏猛地一缩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。她死死盯着他,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、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希冀,尽管那希冀本身也让她感到无尽的羞耻。

谢珩俯下身,那张俊美却冰冷如神祇的面孔凑近了她。温热的呼吸带着沉水香的气息拂过她冰冷潮湿的脸颊,却只让她感到更深的寒意。他的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响起,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、斩断所有退路的残忍:

“怀上我的孩子。”

轰——!

萧令瑶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,一片空白。冰冷的雨水似乎在这一刻都凝固了,世界只剩下他那句话在耳边嗡嗡作响,如同最恶毒的诅咒。

怀上他的孩子?她和谢珩,这场由先帝临终强压、维系了整整十年的政治联姻,从一开始就是冰冷的盟约。十年,三千多个日夜,他们同住一座相府,却分居两院,形同陌路,连表面的客套都吝于维持。他从未踏入过她的寝殿,她也绝不靠近他的书房一步。他们是朝堂上势均力敌的对手,是这帝国权力天平两端最沉重的砝码,彼此制衡,又彼此憎恶。

十年无性,十年冰封。

而此刻,他竟然用沈翊的性命,要挟她……献上自己的身体,孕育他的血脉?

屈辱、愤怒、恶心……无数种情绪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,勒得她几乎窒息。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比方才被雨水浇透时抖得更厉害。她想尖叫,想扑上去撕碎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!

可沈翊……沈翊在诏狱里。

诏狱那地方,进去的人,有几个能囫囵出来?多拖一刻,他便多一分被折磨至死、甚至屈打成招的风险。那杯毒酒虽未立时要命,却足以让他成为砧板上的鱼肉,任人宰割。

“殿下,”谢珩的声音再次响起,冰冷地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,也无情地碾碎着她最后一点尊严,“可想好了?沈将军的命……等不起。”

他捏着她下颌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些,却并未收回,指尖依然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脸颊冰冷的肌肤,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傲慢,等待她的回答。

萧令瑶死死咬住下唇,直到更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。口腔内壁被咬破的痛楚尖锐而清晰,反而让她濒临崩溃的神智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。

她闭上眼睛,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,如同风中残蝶。再睁开时,眼底那屈辱的火焰被强行压下,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、冰冷的决绝。

“……好。”一个字,从她齿缝里艰难地挤出,破碎嘶哑,带着浓重的血腥气,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,却又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
她答应了。

用自己余生的尊严和身体,换沈翊一条活路。

谢珩的眼底,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,快得让人抓不住。像是冰面下的一丝暗流,又像是一点极其幽微的火星,瞬间便熄灭了,只剩下更加深沉的墨色。他缓缓地、缓缓地收回了捏着她下颌的手。

那只沾了她唇上血痕的手,随意地垂在身侧,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那抹刺目的红。

“很好。”他薄唇微启,吐出两个字,听不出情绪。目光在她苍白湿透、唇染血痕的脸上停顿了一瞬,随即漠然地移开,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摧毁一个人灵魂的交易,不过是拂去袖上的一片尘埃。

他转身,玄色的衣袍在风雨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,重新走向那扇透出温暖光亮的书房门。

“戌时三刻,”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,平静无波,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公事,“臣在寝殿,恭候殿下。”

话音落下,他人已跨过门槛。紫檀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地、却又无比沉重地合拢,彻底隔绝了门外的凄风苦雨,也隔绝了萧令瑶仰望的视线。

暖黄的光晕消失了。

世界重新被冰冷的暴雨和浓稠的黑暗吞噬。金砖地上的水洼里,只倒映出檐下摇晃的灯笼,和她自己孤零零跪着的、狼狈不堪的身影。

戌时三刻。

那三个字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萧令瑶的心上。她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猛地一晃,双手死死撑住冰冷湿滑的金砖地面,才没有彻底瘫软下去。冰冷的雨水依旧无情地冲刷着她,寒意刺骨,却远不及心口那一片冰封的荒芜来得更冷、更痛。

她输了,输得一败涂地。

输给谢珩的冷血,也输给了自己对沈翊的……情。

……

戌时三刻。

相府深处,谢珩的寝殿“静渊堂”。

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主人的冷硬与克制。深色的紫檀木家具线条简洁,巨大的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别无他物。墙角青铜兽炉里燃着上好的沉水香,袅袅青烟笔直上升,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燥、冷冽、秩序井然的气息,与外间雨夜的潮湿泥泞截然不同。

萧令瑶穿着一身崭新的、素净的月白色寝衣,站在离那张宽大紫檀木拔步床尚有数步之遥的地方。衣服是新换的,柔软干燥,却丝毫驱不散她骨子里透出的寒意。她挺直着脊背,像一尊即将被送上祭坛的玉雕,只有垂在身侧、紧握成拳的双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,泄露着内心翻江倒海的屈辱与抗拒。

门被无声地推开。

谢珩走了进来。他也已换下白日里那身玄色常服,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深青色家常绸袍,墨发半束,几缕碎发随意地垂落额前,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威势,却更添一种居家的、深沉的压迫感。他反手关上门,目光平静地落在萧令瑶身上,仿佛她站在这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

他径直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案后坐下,并未看她,而是随手拿起案头一本摊开的卷宗,目光沉静地落在字里行间,仿佛她这个被“恭候”的人,只是殿中一件无足轻重的摆设。

烛火跳跃,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室内只剩下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,以及更漏里细沙缓缓流下的、令人心头发紧的沙沙声。

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。

萧令瑶僵硬地站着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,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防线。他叫她来,却又视她如无物?这比直接的羞辱更让人难堪,像钝刀子割肉,一点点消磨她的意志。

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凌迟逼得发疯时,谢珩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卷宗。

他抬起眼,目光越过书案,落在她身上。那目光平静无波,像在打量一件物品。

“殿下,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在寂静的殿内却格外清晰,“站着做什么?”

萧令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得更紧。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抬起眼,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。那里面没有任何情欲,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掌控一切的笃定。

她迈开脚步。每一步,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,沉重而艰难。她走到那张宽大的拔步床边,背对着他,僵硬地停下。

身后,传来谢珩起身的声音。沉稳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。

一股清冽的沉水香混合着男子身上独有的气息笼罩下来,带着一种无形的、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萧令瑶的脊背瞬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,每一寸肌肤都在无声地尖叫抗拒。她闭上眼,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。

预想中的粗暴触碰并未立刻降临。

她感觉到他停在了她身后极近的地方,近得能感受到他衣袍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她裸露的后颈肌肤,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。然后,一只微凉的手,落在了她的肩膀上。

那触碰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。

萧令瑶猛地一颤,如同被烙铁烫到,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弹开。她死死咬住下唇,用尽全身力气克制住逃离的本能,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,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——沈翊。

那只手顺着她单薄的肩线缓缓下滑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近乎冷静的探索意味。指尖所过之处,冰凉的丝绸寝衣下,皮肤瞬间绷紧,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。他的动作并不粗暴,甚至算得上“有礼”,可那冰冷的、不带任何情感的触碰,比粗暴更让人感到恐惧和屈辱。

像是在检查一件物品是否完好,是否值得购买。

当那只手最终落在她腰侧时,萧令瑶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筛糠般颤抖起来,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。她猛地睁开眼,眼中是破碎的泪光,死死盯着床柱上繁复的雕花,仿佛要将那木头看穿。

身后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颤抖,动作微微一顿。

随即,那只落在她腰侧的手,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,将她向后一揽。

萧令瑶猝不及防,后背撞进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。陌生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彻底包裹,带着沉水香的清冷和他身上独有的、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气息,强势地侵入她的感官。她惊得倒抽一口冷气,身体瞬间僵硬如铁。

“殿下,”谢珩低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,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垂,激起一阵更剧烈的战栗,“既是交易,便拿出诚意来。”

他的声音很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喑哑,却像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萧令瑶的心脏。

诚意……原来在他眼中,这只是一场冰冷的交易。而她,是那个需要主动证明自己“物有所值”的货物。

屈辱的火焰瞬间燎原,几乎烧毁她的理智。她想转身,想狠狠地给他一耳光,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!可沈翊苍白憔悴的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,那双曾经明亮如星辰的眸子,此刻只剩下绝望的死寂。

所有的愤怒和反抗,都在那一刻被绝望的冰水浇灭。

萧令瑶死死地、死死地闭上了眼睛,浓密的睫毛被溢出的泪水濡湿,粘成一绺一绺。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强迫自己放松那绷得像石头一样的身体,任由那只手带着掌控一切的力道,将她转了过来,面朝着他。

……

沉重的帐幔垂落下来,隔绝了外间烛火的光晕,将床榻围成一个幽闭而窒闷的空间。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,也吞噬了所有的尊严。

萧令瑶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,僵硬地躺在冰冷的锦褥上,睁着空洞的眼睛,望着头顶一片模糊的黑暗。身上那件月白色的寝衣早已不知去向,皮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,激起一阵阵细微的战栗,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彻底碾碎的荒原来得更冷。

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男人起身的动作,带着餍足后的慵懒。锦被被掀开,带起一丝微凉的气流拂过她赤裸的肌肤。

黑暗中,一只温热的手掌,带着薄茧,毫无预兆地、极其自然地覆上了她平坦冰凉的小腹。

那掌心很热,甚至有些烫人,与她小腹的冰冷形成鲜明的对比。那触碰如此突兀,带着一种近乎……亲昵的占有意味。

萧令瑶的身体瞬间绷紧,如同被毒蛇缠上,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。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干呕出声,牙齿狠狠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,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,才勉强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冲动。

那只手却并未因她的僵硬而移开。掌心温热地熨帖着她的小腹,甚至还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,极其缓慢地、顺时针地摩挲了一圈。

动作轻柔,却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、令人作呕的笃定。仿佛她这个人,连同她身体里可能孕育出的、那个作为交易筹码而存在的生命,都早已是他囊中之物。

时间在黑暗中粘稠地流动。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那只手终于离开了。

身旁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,是谢珩在穿衣。很快,床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。外间书案上烛台的光晕透了进来,勾勒出谢珩披着外袍、准备离开的挺拔侧影。

他没有再看她一眼,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,不过是一场例行公事,一件已经完成的、微不足道的公务。他径直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案后坐下,重新拿起卷宗,室内再次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响和更漏的沙沙声。

仿佛她这个人,已经不存在了。

萧令瑶依旧僵硬地躺在黑暗里,小腹上残留的、那被抚摸过的温热触感,像毒蛇留下的涎液,冰冷而粘腻,让她遍体生寒。屈辱的浪潮灭顶而来,几乎将她彻底淹没。

黑暗中,她无声地睁大着眼睛,泪水终于汹涌而出,滚烫地滑过冰冷的太阳穴,没入鬓发深处。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腕,用尽全身力气,不让一丝呜咽泄出。

……

日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、诡异的平静中滑过。

自那屈辱的“交易”达成,谢珩并未食言。沈翊的名字很快便从诏狱的名单上消失,据说是查无实证,贬谪去了遥远的岭南戍边。消息传到萧令瑶耳中时,她正坐在窗边对着一局残棋。执棋的手指只是微微一顿,随即面无表情地落下了一枚黑子,将白子逼入绝境。棋子落在棋盘上,发出清脆的一声响,如同心弦绷断的尾音。

沈翊安全了,远离了京城这个漩涡。她该感到庆幸。可心底深处,却是一片死寂的荒芜,甚至腾不起一丝波澜。她付出的代价,太重了。

而谢珩,似乎真的将这场交易视为一场必须履行的契约。每隔数日,总会在固定的时间,有他身边那个沉默得如同影子般的心腹侍卫来到她的“栖梧苑”,无声地传达一个意思:相爷在静渊堂。

没有多余的话,也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。每一次通知,都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。

萧令瑶不再反抗,或者说,她早已失去了反抗的力气。每一次踏进静渊堂那扇沉重的门,都像是走向刑场。她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祭品,沉默地完成着仪式的每一步。

谢珩也永远是那个样子。他从不与她多言,甚至很少正眼看她。他会在书案后处理他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公务,直到夜深。然后,他会放下笔,走向她。

每一次,都是重复的冰冷程序。

每一次,那只微凉的手都会精准地覆上她的小腹,带着那种令人作呕的耐心和宣告主权的笃定,缓慢地摩挲片刻。仿佛那不是她的身体,而是一块等待验收成果的田地。

萧令瑶从最初的剧烈颤抖和恶心欲呕,渐渐变得麻木。她学会了在黑暗中睁大眼睛,死死盯着帐顶的黑暗,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抽离,灵魂仿佛飘到了九天之外,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,承受着这无休止的屈辱。

只有一次例外。

那是一个月圆之夜。窗外月色清冷,透过窗棂洒下一片朦胧的清辉。谢珩似乎比平时更沉默,动作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焦躁?或者说,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、危险的气息。

当一切结束,他覆上她小腹的手掌,力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。温热粗糙的指腹几乎要嵌进她柔软的皮肉里,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探索和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浓烈的渴求?

黑暗中,萧令瑶清晰地听到了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一声极低、极沉的喘息。那声音很短促,像野兽受伤后的低呜,瞬间便消失在沉水香的冷冽气息里,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但覆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,却微微地、难以自抑地颤抖了一下。

随即,那手像被烫到般猛地抽离。

谢珩几乎是立刻翻身下榻,动作带着一丝罕见的仓促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书案后停留,而是径直离开了静渊堂,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拢,发出沉闷的声响,隔绝了清冷的月光,也隔绝了萧令瑶在黑暗中骤然睁大的、惊疑不定的眼睛。

那夜之后,一切又恢复了“正常”。谢珩依旧是那个冰冷、掌控一切的权臣。只是萧令瑶心底深处,那潭死水般的麻木里,被投入了一颗名为“疑惑”的石子,荡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。但那涟漪很快又归于沉寂,被更深的屈辱和恨意覆盖。

……

又是一次例行公事般的“侍奉”。

静渊堂内,沉水香依旧袅袅。萧令瑶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,躺在冰冷的锦褥上,等待着那最后的、象征性的“验收”。黑暗中,谢珩的手再次覆上她的小腹。

这一次,他停留的时间格外漫长。

掌心温热,熨帖着她平坦的肌肤。那缓慢的摩挲,不再是纯粹的宣告,似乎带上了一种……审视?或者说,是一种带着疑虑的探寻?他的指尖在她小腹中央的位置微微停顿,然后带着一种极轻的力道,向下按压了一下。

动作很轻,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探究意味。

萧令瑶的身体瞬间绷紧,连呼吸都停滞了。黑暗中,她猛地睁开眼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!他发现了什么?难道……

不!不可能!她每一次离开静渊堂,回到自己的栖梧苑,第一件事就是立刻、毫不犹豫地喝下那碗早已准备好的、浓黑苦涩的避子汤!那是她最后的防线,是她用这具残破身体换取沈翊生路后,唯一能为自己保留的一点可怜尊严——绝不怀上仇人的孽种!那药方是她辗转从宫外寻来的名医所配,效力极强。

他不可能察觉!他只是在例行公事!

就在她惊疑不定、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时,覆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,缓缓移开了。

黑暗中,谢珩似乎无声地坐起身。她听到他下榻的声音,脚步声走向书案的方向。接着,是抽屉被拉开的声音,很轻,然后是玉质器皿触碰的细微脆响。

一股极其清苦、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回甘的药味,极其淡薄地,在沉水香的冷冽气息中飘散开来。

萧令瑶屏住呼吸,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。她知道那是什么。她不止一次闻到过,在每一次“侍奉”之前,谢珩总会独自在书案后,沉默地喝下这样一小瓶药。她一直以为,那是他处理繁重政务、熬垮身体后所需的提神补药。

原来……不是么?

他喝药的动作很轻,很快。那股奇异的药味也迅速被沉水香覆盖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接着,脚步声又走了回来。一只微凉的手,端着一个温热的玉瓷小盏,递到了她的唇边。

熟悉的、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苦涩气味瞬间冲入鼻腔。

避子汤。

萧令瑶没有任何犹豫,几乎是立刻撑起虚软的身体,伸手接过那小小的玉盏。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瓷壁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她仰起头,像完成一个最机械的动作,将那浓黑粘稠的药汁一饮而尽!

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,如同吞下一团燃烧的炭火,灼烧感一路蔓延到胃里。她死死咬着牙,将那翻腾的恶心感强压下去,将空盏递还回去,动作干脆利落,没有一丝拖泥带水。

黑暗中,她看不清谢珩的表情。只觉得递还空盏时,他接过的手指似乎微微顿了一下,指尖的温度,仿佛比那玉盏更凉。

然后,他再无声息。

萧令瑶重新躺下,背对着他,蜷缩起身体。胃里翻江倒海,唇齿间是浓得化不开的苦味。黑暗中,她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、扭曲的弧度。

喝吧。她无声地对自己说。每一次喝下这碗药,都像是在谢珩精心编织的囚笼上,狠狠凿开一道裂缝。每一次喝下,都意味着他想要的那个“交易成果”,那个能彻底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血脉枷锁,永远不会出现!

她绝不允许那个孽种存在!绝不!

……

时间在无声的对抗和刻骨的恨意中,又滑过了两个多月。

初秋的清晨已带了些许凉意。栖梧苑内,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叶缘开始泛黄。萧令瑶坐在妆镜前,由着心腹侍女云岫为她梳理长发。铜镜里映出的面容,依旧美丽,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败,眼下的青痕即使用上好的脂粉也遮掩不住。

“殿下,”云岫一边轻柔地梳理着她的发丝,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,声音压得极低,“您……您这个月的月信,似乎迟了有……小半月了?”

梳头的动作微微一顿。铜镜里,萧令瑶原本低垂的眼睫猛地抬起,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快、极锐利的光,随即又被一片深沉的死寂覆盖。

她沉默了片刻,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触碰到光滑冰冷的妆台桌面。

“嗯。”她淡淡地应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,“许是近来思虑过重,有些紊乱。去请张太医来一趟,只说本宫昨夜偶感风寒,有些不爽利。”

“是。”云岫不敢多问,连忙应下,加快了手上的动作,眼中却难掩忧色。

半个时辰后,头发花白、在太医院供职多年的张太医背着药箱,匆匆赶到栖梧苑。一番望闻问切,老太医的手指搭在萧令瑶纤细的手腕上,凝神细诊。寝殿内落针可闻,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。

张太医的眉头先是微微蹙起,手指在脉位上停留了许久。渐渐地,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,神色变得极其复杂。疑惑、惊讶、难以置信……种种情绪交织变幻。他抬眼,飞快地瞥了一眼坐在上首、面无表情的镇国长公主,又迅速低下头,搭在腕上的手指又换了个位置,更加仔细地探寻着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老院判额角竟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。

终于,他缓缓收回了手,后退一步,深深躬下身去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

“回禀……回禀殿下……”

萧令瑶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中,背脊挺得笔直,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花白的头顶,袖中的手却已紧紧攥成了拳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。

“张太医,”她的声音清冷平稳,听不出丝毫波澜,“本宫的身子,究竟如何?”

张太医的身体似乎抖得更厉害了些,头埋得更低,几乎要垂到地上。他沉默了几息,仿佛在积聚勇气,才用一种近乎耳语、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声音道:

“殿下……殿下这是……喜脉啊!”

“脉象往来流利,如盘走珠……确是滑脉无疑!依老臣所断,殿下……殿下已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!”

轰——!

萧令瑶的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,一片空白。近三个月……正是那场暴雨中的交易开始之后!每一个屈辱的夜晚,每一次冰冷如死的触碰,每一次强忍着恶心喝下的避子汤……无数破碎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,最终都汇聚成那碗浓黑苦涩的药汁!

她喝了!每一次都喝了!那药……竟然无效?!

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席卷了她!谢珩!他给她的药……是假的?!他竟敢……他竟敢如此戏耍于她!让她在自以为守住最后一道防线时,却早已在他的算计中怀上了孽种!

滔天的恨意如同火山熔岩,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理智!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,又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滋生、蔓延!她猛地站起身,动作之大带倒了身后的圈椅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巨响!

“殿下!”云岫和殿内侍立的宫女吓得脸色煞白,慌忙跪倒在地。

萧令瑶却恍若未闻。她站在原地,胸口剧烈起伏,苍白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恨意,反而浮起一抹异样的潮红。她缓缓地、缓缓地低下头,目光落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。

那目光,不再是空洞和麻木,也不再是单纯的屈辱。

那是一种……淬了剧毒的冰冷,一种带着毁灭快意的疯狂!

她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手,轻轻地、如同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般,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。

指尖冰凉。

铜镜中,映出她此刻的模样。发髻因方才的起身而微微松散,几缕碎发垂落颊边。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,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,此刻却亮得惊人,如同燃烧着来自地狱的业火。而她抚摸小腹的动作,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温柔。

一丝极淡、极冷的笑意,缓缓地、如同毒花绽放般,爬上了她的唇角。

“好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如同叹息,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,“……很好。”

终于……终于等到了!

这个孽种的存在,不再是枷锁,而是钥匙!一把能彻底打开地狱之门,将谢珩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钥匙!她忍受了三个月的屈辱,喝下那么多碗苦药,为的就是这一刻!

怀上他的孩子,然后……亲手毁掉!连同他这个人,一起拖进地狱!

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,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。跪在地上的张太医和宫女们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萧令瑶缓缓抬起眼,看向铜镜中的自己,那双燃烧着恨意的眸子深处,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,又有什么更加黑暗的东西破土而出。她唇边的笑意,一点点加深,最终定格成一个令人心悸的、疯狂而绝美的弧度。

“张太医,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,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轻柔,目光却依旧死死盯着镜中自己覆在小腹上的手,“此事,不得对外泄露半个字。本宫自有主张。你只需……定期来为本宫请脉安胎即可。”

“是……是!老臣……老臣遵命!”张太医伏在地上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萧令瑶不再看他。她缓缓收回抚摸小腹的手,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平坦肌肤下、一个微小生命存在的触感——一个注定要被牺牲的祭品。

“云岫,”她轻声吩咐,声音平静无波,“送张太医出去。”

“是,殿下。”云岫连忙起身,引着几乎站不稳的张太医退了出去。

寝殿的门被轻轻合上。

偌大的殿内,只剩下萧令瑶一人。

她慢慢地、一步一步地走到窗边。窗外,秋日的阳光透过泛黄的梧桐叶洒落,带着一种虚假的暖意。

她伸出手,苍白纤细的手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。她缓缓地、极其温柔地,再次覆上自己的小腹。阳光落在她手上,却驱不散那指尖的冰凉,也暖不了她眼底那片冻结的、充满杀机的寒潭。

“谢珩……”她对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,无声地翕动着嘴唇,吐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,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淬毒的恨意,“……你的死期,到了。”

……

接下来的日子,萧令瑶像换了一个人。那层笼罩在她身上的、死寂的灰败似乎被一种奇异的光彩所取代。她依旧深居简出,但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绝望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带着隐秘期待和冰冷决绝的平静。

栖梧苑内,她开始重新过问一些久已荒废的宫务,偶尔也会在天气晴好时,去后花园散散步。她甚至命人重新布置了寝殿,添置了一些颜色更鲜亮、寓意更吉祥的摆设。宫人们私下议论,都说镇国长公主殿下似乎终于从长久的郁结中走了出来,眉宇间有了生气。

只有萧令瑶自己知道,支撑她的不是生气,而是那日夜滋长的、冰冷的杀意。

每一次张太医前来请脉,她都会屏退左右,只留下云岫一人。每一次,听着老院判谨慎地汇报着胎象稳固、脉息渐强,她抚摸小腹的动作都会变得更加轻柔,眼底深处那点冰冷的火焰便燃烧得更加炽烈。

这个孽种,是谢珩强加于她的最后耻辱,也是她复仇最完美的武器。她要让他在最得意、最期待的时刻,亲眼看着这个“血脉”如何化为刺向他心口的利刃!

而谢珩那边,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“变化”。

他依旧会在固定的时间召她前往静渊堂。每一次,当那只微凉的手覆上她的小腹时,停留的时间总会比上一次更长一些。黑暗中,萧令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覆在她小腹上的掌心,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热,甚至……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、极其细微的……颤抖?

他的动作不再仅仅是冰冷的宣告和审视。那缓慢的摩挲,带上了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,指尖的力道也变得更加轻柔,仿佛在小心翼翼地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珍宝。

有时,他甚至会沉默地停留很久很久,手掌覆盖着她依旧平坦的小腹,仿佛在感受着那肌肤之下,一个微小生命无声的脉动。黑暗中,萧令瑶能听到他变得略微深沉的呼吸声。

这细微的变化,非但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温情,反而像毒蛇的信子,舔舐着她的神经,激起更深的厌恶和冰冷的嘲讽。

他在期待吗?期待这个用最卑劣手段得来的“成果”?期待这个将作为她一生枷锁的孽种?

呵……

萧令瑶在黑暗中无声地勾起唇角,那笑容冰冷而扭曲。她配合地放松身体,任由那只手在她的小腹上停留,感受着那虚伪的“温情”。每一次,当那手掌终于移开,她都会在心中无声地、一遍遍地重复:快了……谢珩,你的好日子,就快到头了。

一场无声的、以生命为赌注的角力,在静渊堂的黑暗和栖梧苑的寂静中,悄然进行着。一个满怀冰冷的杀机,一个似乎……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、隐秘的期待?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,只需一个火星,便会轰然引爆。

……

初冬的第一场薄雪悄然落下,为肃穆的皇城披上了一层素缟。栖梧苑内,几株寒梅初绽,暗香浮动。

萧令瑶斜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银狐裘毯。小腹已有了微微的隆起,被柔软的毯子覆盖着,并不十分明显,但贴身伺候的云岫等人早已心知肚明,行动间更是倍加小心。

张太医今日又来请脉。老院判花白的眉毛微微蹙着,手指搭在萧令瑶覆着薄毯的手腕上,诊得格外仔细。寝殿内暖炉烧得正旺,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“噼啪”声。

许久,张太医才缓缓收回手。他脸上并无寻常诊出喜脉后该有的轻松和喜气,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的凝重和……困惑?

“殿下,”他站起身,并未如往常般立刻道喜,反而躬着身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,“胎象……大体平稳。只是……”

萧令瑶原本平静地等着他例行公事般的贺喜,闻言微微抬眼:“只是什么?张太医但说无妨。”她的声音很稳,带着长公主特有的威仪。

张太医额角似乎又沁出了汗珠。他犹豫了一下,目光飞快地扫过萧令瑶被毯子盖住的小腹,又迅速垂下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意味:

“老臣斗胆……殿下近三月来,是否……是否一直在服用安胎固本的汤药?尤其……尤其是一种带有特殊回甘气味的药剂?”

萧令瑶抚在小腹上的手指微微一顿,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冰冷锐利的光!回甘气味的药剂?他指的是……谢珩书房里那种?她每次侍寝前被迫喝下的避子汤?难道这老东西发现了什么?

她面上不动声色,只淡淡反问:“张太医何出此言?”

张太医的头埋得更低了,身体微微颤抖,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:“老臣……老臣方才诊脉,发现殿下脉象虽呈滑利之相,但根基……根基却有些……虚浮不稳,似被药力长期冲克压制所致。且……且……”

他猛地吸了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才颤巍巍地继续道:“且……殿下这滑脉之象,与寻常妇人喜脉……似乎……似乎略有不同!老臣行医数十载,此等脉象……只在、只在……”

“只在什么?”萧令瑶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,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,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张太医。

张太医被她目光所慑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花白的头颅重重磕在光洁的金砖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充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:

“只在……只在先天精元受损、根本断绝了子嗣缘的男子身上……才、才见过其伴侣被强行施以秘法后……催生出的……伪胎之象啊!”

伪胎?!

这两个字如同两道九天惊雷,毫无预兆地狠狠劈在萧令瑶的头顶!

她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!抚在小腹上的手猛地一颤,指尖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!身体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,又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,猛地向后一仰,重重撞在贵妃榻坚硬的紫檀木扶手上!

“殿下!”侍立在一旁的云岫吓得魂飞魄散,失声惊呼,慌忙上前想要搀扶。

“滚开!”萧令瑶厉声喝道,声音尖利得变了调!她死死地、如同濒死的野兽般,用那双瞬间布满血丝、充满了震惊、骇然和疯狂的眼睛,死死盯住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张太医!

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!”她的声音嘶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,带着浓重的血腥气,“伪胎?!你给本宫说清楚!”

张太医被她的模样吓得魂不附体,整个人几乎匍匐在地,语无伦次,声音带着哭腔:“殿下息怒!殿下息怒!老臣……老臣不敢妄言!只是这脉象……这脉象……实在是……前所未有之怪异!精元虚损而强求子息,如同涸泽而渔,枯木求花!纵有秘药催逼,亦只能得一时之幻象,绝无可能……绝无可能孕育真正的骨血啊!那腹中之物……非是……非是……”

“非是什么?!”萧令瑶猛地从榻上撑起身,动作之大带翻了榻边小几上摆放的一只青玉药瓶!药瓶“哐当”一声摔在地上,瞬间碎裂!

浓黑粘稠的药汁混合着细小的药渣,顿时流淌出来,在光洁的金砖地上蜿蜒开一片污浊的痕迹。一股浓烈到刺鼻的、混合着极端苦涩和一丝奇异回甘的气味,猛地爆发开来,瞬间充斥了整个寝殿!

正是她每次从静渊堂回来,必喝的那碗“避子汤”的味道!

这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气味,此刻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,狠狠捅进了萧令瑶混乱的脑海!

张太医的目光,如同被磁石吸引般,死死地钉在了地上那片污浊的药汁和细碎的药渣上!他浑浊的老眼骤然瞪大到了极致,脸上血色褪尽,只剩下一种见了鬼般的极致恐惧!

他像是被那气味魇住了,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,指着地上那片狼藉,手指颤得几乎要折断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嘶喊出声,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惊骇:

“就是它!就是这种药!这气味……这药渣……错不了!殿下!您喝的……您喝的根本不是避子汤啊!”

他猛地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萧令瑶瞬间惨白如纸的脸,声音凄厉得如同夜枭啼血:

“这药……这药和相爷……和谢相爷每日服用、锁在书房抽屉最深处的……那味续命吊着元阳的……虎狼之药……是同一味啊!”

“相爷他……相爷他精元根基早已在十年前就……就彻底毁绝了!他根本……根本不可能让任何女子受孕啊!殿下!”

轰隆隆——!!!

萧令瑶的整个世界,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!

伪胎?

谢珩十年前就已绝嗣?

她喝的根本不是避子汤,而是和谢珩每日服用的、同一种吊命的虎狼之药?

无数个画面在她眼前疯狂闪现、旋转、炸裂——

暴雨夜,他染血的指尖碾过她的唇……静渊堂黑暗中的屈辱触碰……每一次侍寝后,他覆上她小腹的、带着审视与渴求的温热手掌……书案后他独自饮下药瓶时那微不可查的孤绝侧影……月圆之夜他压抑的喘息和颤抖的手……

还有……还有她每一次回到栖梧苑,毫不犹豫灌下的、那碗她以为守护着最后尊严的“避子汤”……那浓烈的苦涩和诡异的回甘……

原来……原来都是假的!全都是假的!

她以为的交易筹码,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!一个由谢珩亲手编织的、巨大而残忍的囚笼!

“嗬……”一声破碎的、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从萧令瑶喉咙里溢出。她眼前阵阵发黑,天旋地转,身体再也支撑不住,从贵妃榻上直直地滑落下来,“砰”地一声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!

碎裂的玉瓷药瓶碎片深深扎进了她撑地的手掌,鲜血瞬间涌出,染红了白皙的肌肤,也染红了地上那摊浓黑粘稠的药汁。

剧痛从掌心传来,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彻底撕裂、被疯狂践踏的万分之一!

她跪坐在那片混合着自己鲜血和“虎狼之药”的污浊里,披头散发,衣衫凌乱。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低下头,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。

那里……是空的?

那里……什么都没有?只是一个被药物催逼出的、可悲的幻影?

十年无性婚姻的冰冷……暴雨中的屈辱下跪……三个月来暗无天日的侍奉……每一次喝下那碗药时自欺欺人的“胜利”……还有那日夜滋长、支撑着她活下去的、以这个“孩子”为祭品的复仇烈焰……

所有的所有,在这一刻,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!

一个谢珩亲手导演的、最残酷、最恶毒、最诛心的笑话!

“啊……啊——!!!”

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,终于冲破了萧令瑶死死咬住的牙关,如同受伤的凤凰垂死的哀鸣,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疯狂,猛地撕裂了栖梧苑死寂的空气!

她染血的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地砖,指甲在坚硬的金砖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,留下道道带血的指痕。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恨意而蜷缩、抽搐、痉挛!

鲜血从掌心不断涌出,混着地上浓黑的药汁,在她身下蔓延开一片暗红与污黑交织的、绝望的图腾。

殿外,寒风卷着初雪呼啸而过。

殿内,死寂得如同坟墓。

只有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,在无边无际的绝望和恨意中,发出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。那呜咽声越来越低,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、令人窒息的绝望。

她输了。

输得彻彻底底,体无完肤。

连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复仇幻梦,都被谢珩亲手碾得粉碎!
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是一瞬,也许是一个世纪。

殿外,风雪声中,隐隐传来一阵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,朝着栖梧苑的方向,沉稳而快速地逼近。

那是谢珩回府的脚步。

萧令瑶蜷缩在冰冷血污中的身体,几不可察地、剧烈地颤抖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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