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选章节

我和陆淮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上，他的白月光离婚了。

只因为白月光的一个电话，他就乱了阵脚，匆匆离开。

女儿和我一起等他回来到午夜。

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。

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，我得癌快要死了。

1

餐桌上的心形蜡烛点亮，一旁的花瓶中绽放着玫瑰。

陆淮将牛排端上桌，女儿糖糖随后摆上刀叉 。

随着我把意面端上，糖糖雀跃欢呼:“耶，大功告成啦。”

陆淮笑着揉揉糖糖的头发，为我解下围裙。

趁糖糖不注意，他在我耳边亲了一口。

“十周年快乐。”

相视一笑，我轻声回他：

“十周年快乐。”

糖糖拿起叉子催促：“我饿了，爸爸快帮我切牛排。”

陆淮宠溺轻笑，“不要着急，牛排还很烫……”

陆淮对糖糖很耐心。

他曾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婴许诺，要将她宠成公主。

而这么多年以来，他也做到了。

眼前是再平常不过的瞬间，可口袋里的就诊报告却忽然发烫。

陆淮帮糖糖切完牛排，正准备接手我的那份，手机响了。

他接通了电话。

我起初并不以为意，帮着糖糖擦嘴。

但他骤然变换的神色和电话那头的女声引起我的注意。

陆淮减小音量，从座位上起来，去了阳台。

我看见他用力捏紧泛白的指尖。

他点起一根烟，星星火光燃起烟雾。

我和陆淮约定过，为了我和糖糖不吸二手烟，他不可以在家里抽烟。

可今天，他却违反了约定。

手中的刀叉和盘子碰撞发出尖锐声音。

……会是谁的电话？

2

“妈妈，你怎么不吃？”

糖糖的声音让我回过神。

我一口咬下她喂来的牛排块。

“谢谢宝贝。”

“妈妈不用谢。”

糖糖很乖，白嫩的小脸在笑起来时有梨涡，和我一样。

但她的眼睛却最像陆淮。

笑时格外明亮。

陆淮挂断了电话，他掐灭烟后，却并没有回到座位。

他脸色有些疲惫。

“我得出去一趟。”

我心头一滞，“怎么了，谁的电话？”

陆淮没有回答，走过来轻轻抱我。

他的声音依旧温柔：“晚上不用等我。”

我还没说话，他就松开了手，蹲在糖糖身旁。

“爸爸临时有事，要出去一趟。你乖乖睡觉，爸爸回来后给你买礼物奖励。”

糖糖乖巧点头，虽然舍不得，却懂事地没有闹脾气。

她在陆淮脸上吧唧一口，“爸爸早点回来。”

“留下来好吗？”

我拉住了陆淮的手，几乎是有些哀求。

陆淮一顿，但还是毫不犹豫拉下我的手。

“我忙完回来陪你过纪念日。”

“我等你回……”

他看了眼手表，来不及听我说完未尽的话，拿起外套，匆匆离开。

门“啪嗒”一声关上。

明明声响不大，却敲在心上。

3

我和陆淮结婚十年。

而我喜欢他的时间却有十四年。

我和陆淮是大学校友，他是耀眼的校草。

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同班同学。

大学时的陆淮有个校花女友，叫林稀月。

他们的感情热烈，一路分分合合，最后在毕业时彻底破碎。

其中缘由我并不清楚。

那时刚毕业的陆淮一无所有，校园时期的光环在社会上显得苍白无用。

他创业失败，整日借酒消愁。

这段低谷期里，我陪在他的身边。

陪他重振旗鼓，陪他再次创业，一起分享成功的果实。

从朋友到恋人。

最后成为陆太太。

一切都很顺理成章。

我拥有了幸福的家庭。

生活也在柴米油盐中一点点变成我期待的模样。

但现在，一切都被打破了。

我被确诊为脑癌。

而我还知道，林稀月今天离婚。

那个电话是林稀月打来的。

只一个电话，陆淮便乱了分寸，匆匆要去见她。

4

我陪着糖糖吃完饭，有女儿陪伴，烦闷的心情散了大半。

陆淮是个念旧情的人，或许林稀月只是遇到什么困难求助……

毕竟相识一场，困难时拉一把再普通不过。

这个想法带来极大安慰。

像是要确认它一般，我独自坐在客厅，等陆淮回来。

“妈妈，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好吗？”

糖糖从房间跑出来，钻进我的怀里。

她软乎乎的身体十分温暖，撒娇似地蹭我的脖子。

“好，困了就在妈妈怀里睡。”

我和糖糖一起躺在沙发上，我轻轻拍着她的背，讲着睡前故事……

不知过了多久，依旧没听见开门的响动。

打开手机已是午夜零点。

十周年纪念日已过。

陆淮食言了。

他没有回来。

将熟睡的糖糖抱回房间，我又独自坐了很久。

不知道自己什么原因地翻到林稀月朋友圈。

看到了她今天最新发的一条。

两张照片。

一张是离婚照。

另一张是她靠在身旁人肩膀的照片。

配文：恢复单身，十年不见，但你依旧没有变。

第二张照片上并没有拍到她身旁人的正脸。

但那外套，我再熟悉不过。

不正是陆淮的吗。

空荡荡的客厅十分安静，甚至听不见我的呼吸声。

5

陆淮在第二天大早回来，他看到了沙发上熟睡的我。

小心翼翼地把我抱回卧室。

那时我正在梦境当中。

梦里我站在人群中看陆淮打篮球，暗暗为他低声喝彩。

画面一转，是和陆淮一起熬夜做策划案，他高兴地将我抱起来旋转……

婚礼上，他因激动而颤抖的手……

我恍然睁开眼，看见陆淮冒出点点胡渣的下巴。

竟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。

“陆淮？”

陆淮轻轻将我放下，躺在我身侧。

他勾过我的碎发，“嗯，还早，再睡一会。”

“我梦见我们结婚那天了……”

我听见陆淮深深叹了口气。

“快睡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我闭上眼睛，任由意识沉沦。

梦里都是快乐的回忆。

闹钟响起，陆淮今日准备了早餐。

糖糖收到了他承诺的礼物。

其实他早就买好了，一直放在橱柜里。

“谢谢爸爸!”

糖糖高兴地在陆淮脸上亲一口，又朝我挥手。

“妈妈快来吃早餐，爸爸煮了鸡蛋。”

“好。”

我笑着走进他们的欢乐。

只是我没想到，陆淮不仅给糖糖准备了礼物，还给我也准备了一份。

陆淮为我系上钻石手链。

“这是一份迟到的纪念日礼物。”

他执起我的手，像曾经宣誓时那般落下一吻。

“若若，谢谢你陪我走过这十年。”

钻石折射光线，耀眼而美丽。

糖糖在一旁捂嘴偷笑。

我们一直是幸福的一家三口。

6

我独自去医院复诊。

没有狗血的拿错报告或误诊。

医生眼神有些怜悯不忍。

“你的家人呢？”

“他们还不知道。”

……

短暂的一阵沉默后是低低叹息。

或许她想安慰我什么，但又担心触及逆鳞。

我不想把剩余时间留给冷冰冰的医院。

只拿了些止痛缓解的药物。

走出医院时，却接到糖糖班主任的电话。

“陆糖和同学打架，把同学打出鼻血了，麻烦您尽快过来一趟!”

我一愣，“好，我马上过来。”

糖糖性格乖巧，怎么会和同学打架？

正想给陆淮打电话，但想了想还是算了。

这个点，他应该在开会。

火急火燎赶到学校。

班主任办公室内，糖糖低头站在角落。

那个被打伤的小男孩捂着鼻子。

那男孩比糖糖高一个头，看起来年纪比糖糖大。

“陆糖妈妈来了。”

“不好意思，李老师……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我并不相信糖糖会平白无故和同学起冲突。

李老师无奈，“陆糖，你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？”

糖糖有些心虚地看我一眼。

“他先推我，我才回手的，我也不知道他会撞到地上。”

我安抚地摸摸糖糖的头。

忽然听到小男孩激动大喊:

“妈妈!陆叔叔!”

“成子浩，你又给我惹麻烦……”

听到这个声音，我的思维凝滞一瞬。

回头，正是林稀月。

……还有陆淮。

他站在林稀月身旁，眉眼温柔。

命运就是这样爱开玩笑。

先将你捧上云端，再让你跌落。

让你的痛苦无助显得可笑。

比如得癌。

比如现在。

我的丈夫陪在久别重逢的白月光身边，站在了我和女儿的对立面。

明明离婚的是林稀月。

失去丈夫的却好像是我。

我牵着糖糖的手，遥遥和陆淮对视。

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不是在强颜欢笑。

嘴唇翕动，我无声喊他。

陆淮。

林稀月好像一直没变，画着精致的妆容，一头波浪卷发，时光赋予了她成熟的魅力。

“咦，陆淮，这不是陈若吗？看来今天是一个乌龙事件。”

林稀月愤愤走过去掐住男孩的耳朵，“肯定是你欺负人家小女孩了。”

“呜呜呜，陆叔叔救我!我妈要吃人了!”

成子浩哭天喊地的样子十分凄惨。

陆淮安抚看了眼我，选择先从林稀月手中救下成子浩。

“男孩子调皮，你别吓到孩子。”

我的手被握紧。

“呜呜呜……”

是糖糖哭了。

糖糖很少哭，哪怕是摔跤也会坚强爬起。

擦着她的眼泪，我心也揪起，泛着疼。

我自然知道她哭泣原因，看见独享的爸爸把关心分给了有冲突的男孩。

糖糖虽然年纪小，但却并非什么也不懂。

我开始害怕。

如果我不在了，我的糖糖该怎么办？

7

陆淮终于注意到这边。

他着急地走过来，抱着糖糖轻哄，眼底满是迟来的歉疚。

糖糖紧紧抱着陆淮的脖颈，哽咽喊着爸爸。

我的眼睛干涩发热。

如果我死了，陆淮总归是要再娶。

极大可能是林稀月。

糖糖这么喜欢爸爸，到时候该怎么接受？

耳边响起一阵鸣音。

眩晕感提醒我，我是将死之人。

这一刻，除了恐惧，忽然好不甘。

如果陆淮为了新家庭，将糖糖丢下……

我什么也做不了。

林稀月牵着成子浩走近。

也不知林稀月说了什么，成子浩此时懂事地向糖糖鞠躬。

“对不起，我不该先推你。”

陆淮浅笑，只当是小孩子间的玩闹。

“糖糖，你该说什么？”

糖糖抱紧了陆淮，“没关系，我也推了你，对不起。”

林稀月满意地露出笑容，“不打不相识，两个小孩以后就是好朋友了。”

陆淮也乐见其成，“糖糖，你以后就多了个朋友了。”

我低下身，摸摸女儿的头发，“糖糖是否想要朋友应该由她自己决定。”

糖糖听见我的话连忙点头，浅浅的小梨涡若隐若现。

林稀月愣了一瞬，“陈若说得也对。”

被她牵着的成子浩，期待地朝陆淮伸伸出另一只手。

“陆叔叔，你上次说请我吃麦当劳，今天可以吗？”

母子俩都看着他，似乎在等待他的加入，然后如来时般一起离开。

我看见了陆淮的迟疑。

糖糖不安地抓紧他衣袖。

“陆淮，糖糖才是你的孩子。”

我的声音很轻，只有近距离的他能听见。

这一句话犹如敲响警钟，陆淮浑身微绷。

“浩浩，叔叔下次带你去吃，今天叔叔得陪糖糖。”

成子浩失落的奥了一声。

林稀月倒不在意，弯起红唇，俏皮眨眨眼，“那好吧，下次见了。”

下次见。

这句话是说给陆淮听，还是我？

陆淮是个有责任心的丈夫、爸爸。

道德枷锁下，他不会出轨。

但他会一直念着林稀月母子。

我们的三口之家迟早会在他的左右取舍中出现裂缝。

这就是林稀月的目的吗？

8

回家的一路上很安静。

糖糖感觉到氛围不对，不像往常般嬉笑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陆淮在一个红灯口看向我。

他在为什么道歉……

我不想知道。

我摇摇头，只是说：“快回家吧。”

车辆启动。

“不会再有下次了。”

我迎着糖糖期待的目光，缓缓出声：

“好，我信你。”

9

半夜，头忽然剧烈疼痛。

将藏起来的药片吃下后，才觉得有所缓解。

陆淮依旧睡得很沉。

而我却睡不着了。

不适的症状加重。

记忆力急剧下降，甚至有时会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。

仿佛在与这个世界一点点割离。

我只能把发生的事情记在手机便签。

“若若……”

陆淮翻身下意识地将我拥入怀中。

多少个夜晚，我们下意识地寻找身旁的体温。

然后相拥而眠。

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，我开始胡思乱想。

会不会有一天，我还没死，就把陆淮忘记？

眨眨眼睛，已是一片湿润……

10

早上，手机日历提示今天是去看爸爸的日子。

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婚，后来爸爸犯事被关进监狱，我被妈妈接到了身边。

彼时妈妈已经改嫁。

继父也是二婚，带着一个比我大的女儿。

两个家庭重组，像是搭伙过日子。

我总有寄人篱下的窘迫。

妈妈的精力有限，她要操持整个家庭，所以分给我的注意不多。

比如我有很多次想和她谈心，她却因疲惫而随口应付。

久而久之，我选择沉默。

慢慢地，我养成了内敛的性格，将自己藏在阴影下。

陆淮的出现，于我而言就像绚烂的太阳。

驱散笼罩在我身上的阴影，让我知道阳光有多么温暖。

我一发不可收拾地追逐他。

可就像陆淮是我的阳光，他也有他的阳光。

林稀月。

与我完全不同。

她自信而又张扬。

11

爸爸坐在透明窗口对面。

他好像老了很多，但是精神状态不错。

比起记忆中酗酒暴戾的模样好太多。

我们互相对视着，沉默很久，熟悉又陌生。

他终于率先出声：

“若若，最近还好吗？”

“嗯，还好。”

“我还有半年就要出去了……”

他的眼底有期待。

我知道他在期待我能在那天去接他。

我久久没有回答。

爸爸有些着急。

“若若，爸爸现在改过自新了，已经戒酒也不会再赌了。”

“爸爸在里面积极评优，还拿了奖金，有钱照顾自己，只是希望以后你能来看看爸爸……”

他眼中恳求，小心翼翼希冀女儿的原谅。

我什么也没说，只是轻轻摇头。

无论我愿否。

我都活不到半年后。

他脸色微白，从怀里掏出一张泛旧照片。

照片上是他抱着三岁的我，朝着镜头笑得幸福灿烂。

那时爸爸还没酗酒，也没和妈妈离婚。

他会把我背在肩头，笑着说我是他最珍贵的宝贝。

“若若……爸爸错了。”

他在忏悔。

可是我没有时间给他弥补。

“我要走了，再见，爸。”

“若若……”

我不再看他眼中泪花，转身离开。

踏出门时，我听见了低低压抑的哭声……

屋外的蓝天比来时更亮，刺得眼睛视野模糊。

爸爸，

我不怪你了。

11

之前的事情似乎已翻篇章，生活好像与过往并无不同。

只是陆淮偶尔回来得很晚，外套总有幽幽香气。

那股香气真像一种无形中的挑衅。

我没有揪着吵闹，只是假装毫无所觉地维系着三口之家。

手机备忘录的字数越来越多。

只能用化妆掩盖苍白的脸色。

糖糖在上学，陆淮在上班。

家里只有我。

辞职后，时间一下变得很多。

我买了一个u盘，录下一段段祝福视频。

给糖糖的九岁生日、十岁生日、十一岁生日……

趁化妆还能掩盖脸色，趁我还没被疼痛折磨地宛若枯槁。

我希望以后糖糖想起我，记忆里是温柔的模样。

除了录像，我在备忘录记下还需要提前预定好鲜花礼物。

找到相关商家，他们将负责在糖糖的每一个生日寄上视频和礼物。

父母给我的爱是缺失的。

我不想让糖糖也是。

我希望她能知道，妈妈即便不在身边，也会换另一种方式爱她。

12

陆淮接糖糖放学回家时，饭菜正好端上桌。

菜肴冒着腾腾热气。

“好香!”

糖糖双眼亮起，和陆淮一起去洗手。

“辛苦了。”

陆淮绅士地拉开座椅，故意调笑：“女王陛下请坐。”

我忍不住轻笑。

这是陆淮少有的一面。

我很喜欢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。

糖糖会分享她在学校的一天。

我和陆淮会静静聆听，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。

这于我而言是再温馨不过的场面。

“对了，公司发了三张度假村的门票，我们一家人好久没出去玩了。”

糖糖年纪小，正是爱玩的年纪。

听到出去玩，顿时激动地询问细节。

陆淮的工作很忙，很少主动提出外出度假。

如今他倒是想起来了。

头忽而发晕，胃间翻涌。

我强压下不适，笑着应下。

饭后，陆淮去洗碗。

我和糖糖收拾桌子。

“妈妈，我可以买个小帽子在度假村玩的时候戴吗？”

“当然，糖糖想要什么样的帽子呢？”

糖糖开始手舞足蹈地描述起来。

我温声回应。

抬头时正好撞进陆淮眼中。

他倚在门边。

眸中浮动笑意，如冬日暖阳。

只是，当陆淮瞒着我，参加林稀月母子的亲子运动会时，我才恍然发觉……

他不是只照耀我一人。

13

陆淮下午临时回来换了身衣服又匆匆离开。

他自以为十分正常，但和他做了十年夫妻的我。

怎么会看不见他眼底的躲闪。

跟踪他是突如其来的想法。

并不是我想象中的咖啡厅或餐厅。

而是广场。

广场好像是举办亲子活动，画出了一大片独立场地。

有主持人拿着话筒介绍规则。

陆淮很好找，他的身高外貌在一群人中鹤立鸡群。

身旁挽着他的女人和男孩，和他穿着同款颜色的衣服。

是林稀月母子。

哨声响起。

陆淮正和林稀月背对背夹着球默契移动。

成子浩在终点为他们呐喊。

多么刺眼的欢乐画面啊。

哪怕早就料想过，在我看不见时，陆淮和林稀月母子的相处场景。

但亲眼见到，心口还是像被撕开一道裂缝。

冷风灌入，生疼。

全身的血液好像都渗入了凉意，额间已是冷汗涔涔。

原来陆淮眼底的温柔在林稀月回来的那一刻就不再独属于我。

林稀月看见了我，但她依旧笑靥如花。

陆淮若有所觉，转头看见我。

他的脸色一瞬就变了，难看至极。

隔着喧闹的人群，我们就这样遥遥看着彼此。

我的表情应该是平静的。

没有笑也没有哭。

看见他彻底慌乱，不管不顾径直朝我走来。

这一次他迈向我的步伐似乎格外坚定。

我冲他笑，然后转身离开。

14

到家后，我才觉胃里一阵翻腾倒海。

在卫生间吐了个干净。

脑中嗡鸣，头疼得我要疯掉。

心情再难平静。

我扫落洗漱台上的洗漱用品。

它们砸在地上发出嘈杂声响。

这还不够。

我冲到客厅将所有相框摔碎，玻璃碎裂。

有细小的碎渣在飞溅时划破我的脚腕，留下一道血痕。

疼痛刺激神经。

我想摧毁所有和陆淮共同拥有的物品，将它们撕碎或砸烂，抹去所有曾经的痕迹。

照片被我撕成碎片，狠狠一扬，漫天飞舞，它们在空中飘荡挣扎，却仍无法摆脱落地的命运。

一地狼藉，就如同我的生活。

哪怕我小心呵护，还是会重归混乱。

“妈妈!”

急促的喊声让我回过神。

抵在腕间的小刀落地。

我的手微微颤抖，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小刀。

我刚刚差点做了什么。

“妈妈……”

糖糖的声音，让我恍然脱离疯狂。

我忘了，今天是周末，糖糖在家午睡。

我挤出笑，“糖糖不要过来，地上有玻璃。”

她却不听，扑进我怀中。

“妈妈……”

她好害怕，哭得抽噎，却不知道说什么，只会本能地喊妈妈。

我紧紧抱着她，忽然落下泪。

“不哭不哭，妈妈没事，等会就好了……”

我轻声安慰她，又好像在安慰自己。

发泄过后，并没有满足释然，一颗心像镜子般破碎，再难复原。

裂痕永远存在。

提醒我在裂痕蔓延的那一刻有多么痛。

擦干糖糖的眼泪，我双手捧起她的小脸。

想要将女儿的模样刻进灵魂。

“宝贝，妈妈生病了，过几天要去很远的地方治疗，治好了才能回来。”

“这是我们的小秘密，不许告诉爸爸哦。”

糖糖乖乖点头，湿漉漉的眼睛十分认真。

“嗯，妈妈要快点治好，糖糖会乖乖等你回家。”

“可是，妈妈……”

糖糖澄澈的双眸中蓄满泪水。

“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好害怕呢……”

我亲了亲她的脸蛋，心底空洞发苦，不知如何回答。

15

陆淮回来的时候，家里除了少了几张相框，一切如旧。

他想要解释，却不知如何开口。

只是握住了我的手腕，不肯放开。

我陪了他十年。

陪他吃过苦，也尝过甜。

十年夫妻，数不清的日夜彼此相伴。

我以为我会是他的唯一，如今看来，他的心底有太多东西。

我笑着摇摇头，一如既往善解人意。

“我知道，林稀月刚离婚又带着小孩，很不容易，你想帮她而已。”

陆淮的脸色微变，“我……”

“没关系……”我看着他，轻声说出他心底坚持的理由，“你只是出于怜悯……”

陆淮看着我没有说话。

四目相对。

我始终含笑温柔。

终于，是他先移开了眼。

他将我紧紧拢入怀中，紧得我快要透不过气。

他的声音有些低沉:

“你瘦了好多……”

他似乎要将我拥入骨血。

“若若，不要离开我。”

我从不知道陆淮可以对我有这么眷恋的语气。

可陆淮真的爱我。

又怎么会对林稀月母子那么上心？

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刺眼的亲子服，汗水与香水杂糅的气息令我生生克制了想吐的欲望。

16

我约了林稀月在咖啡厅见面。

她姗姗来迟，穿着红色的裙子，红唇高扬，艳丽至极。

而我一身素净，面色苍白，消瘦。

“陈若，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么？”

我和林稀月交集不多，我早早知道她的存在。

她却是在我和陆淮的婚礼上才正视我的存在。

她抬手唤来服务员，“两杯茉莉拿铁。”

看向我，她似是感慨笑道：“你知道吧？陆淮就喜欢喝这个，我本来是不喜欢这个口味，但硬生生被他传染。”

“而且这么多年了，他好像还是喜欢，没有变过。”

她话中有话，笑得肆意而无辜。

一开始，告诉我她离婚回来的，是她。

忽然加了我的微信。

礼貌寒暄，却又难掩得意。

好像在向我说，她要回来了，我要小心了。

那么自信。

茉莉拿铁很快做好。

她端起浅抿，眼中笑意加深，“这家味道一般，没有当时我和陆淮在学校……”

清脆的声音突兀响起。

林稀月微微瞪大眼睛，捂住脸。

清晰的巴掌印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醒目。

她似乎懵住了，好半天才回神。

“陈若你……”

我冷笑一声，拿起眼前的茉莉拿铁泼到她身上。

拿铁的味道遮住了她身上令人作呕的香水气味。

她精致的妆容毁于一旦，狼狈不堪。

她牙齿咬紧，“陈若，你什么意思？”

我眼神冰冷。

“你知道我什么意思。”

“从你回来加我微信，到后来的所作所为，你不就是想把陆淮抢走么？”

“你没有了丈夫，就想抢走别人的丈夫，林稀月，你真够恶心。”

林稀月的脸色僵硬片刻，她拿出包里纸巾擦着头发，好像又恢复从容模样。

她看着我，压低声音，勾唇笑了，“感情的事从来由不得人做主，不是你的终究留不住。”

终于不再伪装。

我也笑了。

“你信不信，我会让你输得一败涂地。”

我手中拿出一份私家侦探的报告，林稀月和前夫离婚的原因，出轨。

成子浩非前夫的亲生儿子。

林稀月笑容减淡，“你以为凭这个能让陆淮从我身边离开？你太低估我了。”

我收回报告。

学着她那般笑得势在必得。

“谁说只凭这个，陆淮身边是谁都好，就不会是你。”

林稀月的脸色扭曲一瞬，眉眼间似有怒气。

我还是喜欢她这个表情，而不是假惺惺的笑。

17

临近度假日的前夜。

哄睡糖糖后，我和陆淮窝在沙发上。

这段时间少有的二人世界。

电视上，男女主角的爱情缱绻，面对死亡都不畏惧。

女主声嘶力竭，“你到底爱我还是她？”

脸庞温热。

是陆淮的浅吻。

“很好看吗？看得这么认真。”

他在耳边低低轻笑。

其实我早看过这部电影，男女主在经历冷战后，终究还是放不下彼此，又走到一起。

结局是他们在婚姻殿堂拥吻，可结局后的生活呢？

谁又知道。

陆淮的吻并没有停下。

他的眼神好像染上抹炽热。

在他指尖即将探入衣内时被我抓住。

我定定看着他。

“陆淮，你还记得吗？你说过只会有糖糖的一个孩子。”

陆淮轻应着，想要吻我的唇，“我记得，怎么忽然提起这个。”

“你去结扎吧，履行这个承诺。”

旖旎的氛围散去。

陆淮动作停滞。

我却主动勾上他的脖颈，碰了碰近在咫尺的唇。

“你答应过的。”

他神色稍缓，搂着我腰间的手收紧，彼此紧紧依偎。

“好。”

我和陆淮的保险受益人写的名字都是糖糖。

就当是我自私。

等我死后，陆淮将来也只能有糖糖一个孩子。

18

一大早，行李箱收拾完毕。

将糖糖从床上喊起刷牙。

陆淮还没起，竟然破天荒赖床。

我无奈地弯身去拉他被子，却被他长臂一揽，翻身压在身下。

他埋在我颈间轻蹭，隐约有些委屈意味。

“好困……”

他耍起无赖，“除非有奖励，不然不起床。”

他扬起脸，索求亲吻。

陆淮每次展现孩子气的一面，总叫我心动不已。

觉得向来人前沉稳的陆淮，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展露幼稚气。

我笑了笑，在他脸侧落下一吻。

氛围正好。

直至林稀月的电话打来。

骄傲的人在电话里哭的楚楚可怜。

她喊着他们从前的爱称。

“阿淮，帮帮我……”

空气凝固片刻。

我和陆淮对视一眼。

仅此一眼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。

“若若……抱歉。”

“小浩发高烧……我把他们送到医院，很快回来，我们晚点再出发去度假村。”

我只是问了他一句。

“可以不去吗？”

和纪念日那次一样。

我再次请求他留下。

但我仍旧无力改变结果。

陆淮眼底歉意，匆匆洗漱后离去。

我站在客厅看着他背影。

见他回头。

我微笑，“路上注意安全。”

他说：“好。”

我知道这是林稀月故意而为。

她偏要选在今天。

是对上次难堪的报复。

看着紧闭的大门。

我对陆淮最后一丝爱终于消失殆尽。

我不由想，陆淮日后想起今天。

会不会后悔？

糖糖失落地拉着身上的裙子，“妈妈，今天不去度假村玩了吗？”

我将漂亮的花边小帽子戴到她头上。

“计划改变一下，妈妈带你去游乐园玩好吗？”

“好耶!”

19

如我所料，直至我带着糖糖从游乐园回来，依旧不见陆淮人影。

来电响起。

是我妈。

“若若，你给我卡里打钱干什么？你自己留着用就好。”

她关切的话，让我感受到独属母亲的温暖。

喉间微梗。

我张了张嘴，想说些什么。

却听到电话那边传来继父的声音。

话到嘴边戛然而止。

“你有事就忙吧，多注意保重身体。”

“好，你也是。”

“妈妈，再见……”

她没了心思听我讲话，短暂回应后挂了电话。

挂断的最后一秒，是她对继父无奈的絮絮叨叨。

我已经习惯。

这么多年，她依旧很忙。

永远没有时间倾听我说话。

可笑我明明早已知晓，偏生出期盼。

非要死心才肯罢休。

20

我躺在糖糖身边。

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哄她入睡。

“妈妈明天就要去治疗了，糖糖看不见妈妈不要害怕。”

糖糖睡眼惺忪。

“妈妈快点回来，我会想你的。”

我温柔地将糖糖的碎发勾到耳后。

“妈妈也会想你。”

“如果爸爸问起，你就说妈妈出去散心了。”

“妈妈，我舍不得你。”

我眼眶发热。

“我也舍不得糖糖，抽屉里有妈妈给你准备的礼物。”

我最后一次拥抱小小的女儿。

亲了亲她的眼睛，“糖糖一定要坚强长大，但也不要太懂事，会哭或许更好。”

“……妈妈永远爱你。”

糖糖低低应着，在我怀中缓缓进入梦乡。

望着她的酣睡的模样。

心好像在流泪。

也许是我缺少爱，所以我想加倍地补偿到女儿身上。

可是命运给我的时间只有短短八年。

糖糖宝贝，我亲爱的女儿。

我真的好舍不得。

我多想陪着她长大……

21

我拖起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。

离开了这个我最爱的家。

每一步都如此艰难。

那张久久拿不出手的就诊报告将在半个月后寄到陆淮手上。

我留下的痕迹由陆淮一点点发觉。

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。

愧疚会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我。

我说过的。

我觉得会让林稀月输的一败涂地。

陆淮会在悔恨中煎熬。

他若想要缓解，只能将所有悔恨转化为对糖糖的好。

22

独自一人在疗养院的感觉很糟糕。

这里的死亡气息很浓，总能听见医生护士急匆匆抢救的声音。

我经常半夜痛醒。

然后彻夜难眠。

我的身体急速消瘦下去，生机好像从我身上一点点脱离。

头发大把大把的掉，苍白的模样，不忍直视。

我有些庆幸。

还好没让糖糖看见我这副模样。

不然她一定会害怕的哭起来。

止痛药好像已经失去效果。

我常常痛得大汗淋漓，将头磕在墙壁，“砰砰”的声音引来护士。

病痛如此折磨。

好在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没有持续太久。

意识缓缓消散的那一刻。

竟觉解脱。

耳边是仪器尖锐的声音……

眼前回放我这一生。

我的人生就像没有得到足够浇灌的花。

幼小而干枯。

我没有从父母那得到足够的爱。

从陆淮那得到的爱也是残缺的。

画面定格在糖糖的笑脸上。

她甜甜地喊着妈妈。

只有女儿给了我完整的爱。

无人爱我。

除了女儿。

我露出了释然的笑。

恍惚间，听到糖糖的声音。

我睁大眼睛去寻找，却视线模糊。

想要抓住什么，又什么也抓不住。

22

陆淮忽然感到极大的恐慌，好像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。

“阿淮，发生什么了，怎么脸色这么难看？”

林稀月的手关心地探在额间。

陆淮不自在的躲过。

他忽然想起亲子运动会那天的陈若，陌生的眼神，好像下一刻就要离开他。

那天他慌乱地想要抓住她。

可他还是没能抓住她。

巨大的心慌笼罩，不知为什么，他觉得不能再耽搁了。

“我得回去了，小浩吊完水应该就可以回去了。”

林稀月眼睛微红，“嗯，抱歉给你带来麻烦了。”

林稀月在他面前从来是骄傲的，少有低头。

他们曾经的次次吵闹也是因为彼此不肯当先认输的那方。

陆淮又心软了。

没关系的。

他只能安慰自己。

陈若很爱他。

他一直知道陈若爱他，因为她的爱从不掩饰，直白而赤忱。

无论何时，她都会站在他的身边。

所以当林稀月打点电话，带着哭腔低声祈求时，他会答应。

陈若会理解包容他的。

23

陆淮将林稀月母子送回家后到花店买了仅剩的一束向日葵。

若若看见，应该会高兴。

想着陈若惊喜的模样，陆淮心情颇好。

可是回到家，打开卧室，床上却不见人影。

糖糖还在睡梦当中。

家里找不到陈若的身影。

这么晚，她会去哪里？

行李箱不见了。

她的电话打不通。

陆淮忽然心底恐慌。

他努力冷静下来。

陈若生气了。

但没关系，等她消气了。

他可以把她哄好。

她的爱就是他的底气。

陆淮只当陈若一气之下，离家出走散心。

可是第二天，陈若没有回来。

第三天也没有……

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。

糖糖好像知道什么，却捂着嘴说是她和妈妈的秘密。

陆淮听着她的话，忽然就心安不少。

糖糖在这里，陈若总会回来的。

他知道她有多爱女儿。

可是等了好几天，陈若依旧没有回来。

毫无音讯，突兀地就从这个家消失。

糖糖按耐不住思念，终于忍不了秘密。

“爸爸，妈妈还要治疗多久？我好想妈妈。”

治疗？

陆淮似乎从中品味出一丝不对劲来。

他开始查陈若这段时间的行踪。

陈若这段时间的生活简单，好像没什么异样。

日复一日。

只是会偶尔开车去医院。

恐慌卷土重来，比之前更甚，手指不自觉开始颤抖。

所有的一切反常联系起来。

陆淮好像明白了什么。

陆淮将家里翻了一个遍，在床下找到了一袋药。

止疼药已经吃得见底。

他仍旧不敢相信。

可能是从前遗忘在这的，很久没用了……

他一遍遍重复这句话。

但寄上门的薄薄一张纸打破他所有妄想。

陈若的就诊单。

脑癌。

陆淮的眼前一阵阵发晕，脚步踉跄，跌坐在地 。

不……不可能……

23

一个陌生电话打到陆淮手机。

告诉他，陈若抢救无效去世。

那是郊区的疗养院。

陆淮赶到的时候，等待他的是黑漆漆的盒子。

护士看向他时格外冷漠：

“遵从陈若女士生前意愿，已经火化。”

“这是陈若女士的遗物，疾病使她的记忆力下降，她在手机便签记录了很多，我觉你该看看。”

陆淮抱着小小的方盒子，心脏像是被藤蔓绞紧，似乎要窒息。

绝望而痛苦。

他不敢回去。

害怕看到糖糖的目光。

问他:“妈妈在哪里？”

泪水一滴滴砸下。

陆淮怎么也无法相信。

明明陈若还在朝他笑着。

怎么就要彻底从他生命消失了呢？

他打开了陈若的手机。

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，那些她独自忍受的痛苦，全部展现在他眼前，化作最锋利的刀狠狠刺入他的心。

24

6.5

纪念日，我等陆淮到深夜，他没有回来。

我想告诉他我生病了，可是，他在林稀月身边。

6.6

陆淮送的钻石手链很好看，我很开心。

我们的小家会一直幸福下去的，对吗？

6.7

复诊无误，上天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。

陆淮没有开会，而是陪着林稀月来学校，这一次，他站在我的对面。

6.8

我去见了爸爸，他老了很多。

我没告诉他，我原谅他了，这是我对他小小的惩罚。

6.10

陆淮身上的亲子服真刺眼啊，刺眼得我想哭，但我忍住了。

6.11

我忘记了时间，差点在糖糖面前做了傻事。

6.12

陆淮每天都很忙，他是在另一个人身边吗？

他不知道，他身上的香水味其实很难闻。

6.13

头越来越痛。

我不想给任何人带来负担，不想让任何人因为怜悯而分给我爱。

6.14

陆淮又走了，我留不下他。

我也该走了。

6.15

疗养院好安静，原来静静等待死亡是这么孤独……

6.16

止痛药一点用也没有，脑袋痛得快要疯掉。

6.17

我好想糖糖……

我对不起她，让她这么小就失去妈妈。

6.18

我梦见了陆淮，梦到他说，他会爱我一辈子，醒来的时候脸上还有泪水。

原来，爱一个人要流这么多泪。

6.19

好痛苦，好想立刻就死掉。

这就是我的人生……爱而不得，生命也好，爱情也罢，通通要离我而去。

不过好在我还有糖糖，我的女儿会永远爱我。

糖糖，妈妈好想你。

6.20

病情越来越重，我感觉，我快撑不住了。

6.21

我反复看着便签，努力回忆过去。

我有些后悔独自一人来疗养院，我好想再看看糖糖。

……

……

陆淮紧紧捏着手机。

陈若需要他的时候，他都在哪里？

他在林稀月身边。

他仗着陈若的爱，伤透她的心。

安静的病房内，只剩陆淮低哑的哭声。

他念着她的名字。

却再也得不到回应。

25

天空下着毛毛细雨，

墓园在阴雨天更显哀伤。

狼狈的中年男人轻轻抚着墓碑上照片。

忽然有脚步靠近。

男人眸中恨意。

起身一拳砸在陆淮脸上。

“你是怎么照顾她的!”

陆淮认出了男人。

陈若的父亲。

陆淮没有躲避，麻木地任拳头砸在身上。

他颓丧地重复喃喃，恍若失了神智。

“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
陈河停下了拳，狠狠扇自己一巴掌。

无力地瘫坐在地，自责不已，“若若，爸爸怎么可以在你面前打人呢。”

五十岁的男人，神色憔悴，鬓间发白。

他满心踌躇期待的想偷偷见女儿一面。

等到的却是女儿已逝的噩耗。

他恨陆淮身为丈夫，没有照顾好陈若。

他恨林萍身为母亲，忘记陈若也是她的女儿。

但他最恨的还是自己。

他是最失败的父亲。

绵绵细雨，抬头已是泪流满面。

剩余时光都将用无时无刻悔恨赎罪。

26

陆淮结扎了，他履行了曾经的承诺。

若若和他所有财产都只会给糖糖。

他知道这是她所希望的。

无数个深夜失眠。

他反复看着若若录给女儿的备份u盘。

从十几个祝福视频中反复寻找自己的痕迹。

希望从若若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。

但他失败了。

她不愿再给他丝毫慰藉。

他只能一遍遍翻着曾经的合照。

直至失去，才知曾经拥有过那么多美好。

他又哭又笑。

在痛苦中麻痹。

太阳升起，宛若行尸走肉。

糖糖似乎成长了很多。

她好像知道妈妈变成了小盒子，不会再回来。

越发懂事乖巧地叫人心疼，在努力地适应没有妈妈的日子。

只是陆淮总看见她偷偷哭泣。

痛苦的不止有他。

糖糖不再什么事都和陆淮说。

对亲爱的爸爸似乎多了丝芥蒂。

陆淮不知道该怎么做。

只能对她更加关心，补上陈若的那一份。

后来，糖糖一岁岁长大。

每一个生日是她最期盼的时候。

她拆开礼物，看着妈妈录好的祝福视频，笑得幸福含泪。

而陆淮在视频里的人一颦一笑中重生，又在现实中心死。

日复一日。

终生未再娶。

27

医院的仪器不断发出滴滴警报。

陆淮睡意深沉。

呼吸罩让他发不出声音。

只能通过嘴唇蠕动，依稀辨别他在喊着。

若若。

陆淮缓缓闭上眼睛。

他想，

原来那天，若若是这个感觉……

陆糖喉间哽咽，看着陆淮瞳孔逐渐涣散。

丈夫揽住她的肩给予安慰。

“肯定是岳母来接爸爸了。”

陆糖摇摇头，“妈妈才不会等他。”

当年的事情，在她长大一点后。

在回忆起成子浩说出，陆淮会是他的新爸爸时。

便什么都明白了。

陆糖擦去眼角泪珠，低低轻喃：

“爸爸，你不要再去找妈妈了。”